扩展社区和社区公共资源
“安静，走开。”⑨巴达巴特被许多学者认为是一种可持续的公共资源模式。安在金杨村进行民族志研究时，描述了潜嫂进行监管和耕种的做法。她还讲述了村庄和潜嫂社区之间复杂的社会网络，以及这些因素对维护巴达巴特的重要性[1]。2021年，诺吴贞（WujeongNoh）根据埃莉诺·奥斯特罗姆（ElinorOstrom）关于实现集体管理公共资源的指导原则，研究了潜嫂社区和她们的巴达巴特，并展示其如何满足所有原则：清晰的边界和成员资格、相同的准则、共同选择的领域、监察制度、分级裁决制度、冲突解决机制、公认的组织权利、嵌套的层级和机构表现统计[18-19]。宋元秀（WonseobSong）也将巴达巴特评定为全球重要农业遗产系统（globallyimportantagriculturalheritagesystem,GIAHS）[20]。
然而，这些学者没有强调的是建筑维度的公共资源，尤其是潜嫂的现代建筑。潜嫂是潜水人、农民，也是建筑师。如果说巴达巴特的海景体现了公共资源的原则及其运作原理，那么公共资源的精神则在建筑尺度上展现得最为具体。
Bulteok，一种户外火堆，是潜嫂建筑的一个典型代表，也是对社区的空间基础的反映。它由一个火坑、四周的石墙和表面平坦的石块（pangdol，一种用石头制成的平面，用于放置工具和产品）组成。潜嫂通常自己动手，用当地的玄武岩石材来建造她们的空间。这种室外火堆提供了一个避风的场所，潜嫂在此处取暖、换衣服，并在摩集前后和中途讨论行程（图6、7）。
从1985年到20世纪90年代初，这些传统的户外火堆被转换成现代的室内空间，称为“Jamsu-tal-uijang”，意为潜嫂的更衣间，或称“Haenyeo-ui-jip”，意为海女之家。在当时的道知事张炳古（Byeong-guJang）的领导下，这些更衣屋被沿着海岸建造。它们提供了共用的浴室。潜嫂可以在摩集之后轻松地从玄关直接进入浴室洗澡，然后干爽地离开，来到客厅。渐渐地，潜嫂增加了其他项目，如工作间和厨房，增强了空间的家庭感和效率[21]。
尽管政府在努力保护这些潜嫂的空间和文化，且将它们列为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但这些仍在迅速消失。潜嫂的人口已从20世纪60年代的20000人减少到2020年的4000人。2020年，有59%的潜嫂年龄超过70岁[22]。截至2019年，这里只剩下102个更衣屋[21]。尽管即将灭绝，但她们的社区仍是门禁森严且隐蔽的。一个人要成为潜嫂社区的一员，她必须获得想加入的社区的一致同意。有时，她们必须为会员资格支付首付款。而男人，根据定义，是不能成为潜嫂的。这种排他性来自成员先前的投入、对外人的不信任，以及她们的巴达巴特中的物件总量和收入的下降。随着人口的老龄化，许多人担心如果不打开她们的大门会有一天面临灭绝[23]。通过我的实地调查，我想尝试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建筑师和一个边缘的存在，是否有参与潜嫂社区的可能性。
在三阳有一个废弃的室外火堆，叫作halmangbulteok，意思是“祖母火堆”。这个火堆有一个长方形的平面。它的北墙高约1.4m，保存完好。它的南墙被切了1/2，被用作上面的储藏室的承重墙。这个储藏室是属于一个邻居的，它堵住了通往火堆的入口（olleh），这加速了这个火堆的衰落。而东面的墙则在许多年前被一场台风摧毁。
三阳的潜嫂对失去这种室外火堆非常感伤。她们对这个地方有许多回忆。潜嫂“金”告诉我，这里曾经有2个室外火堆。现存的一个，即“祖母火堆”，是由年长的潜嫂使用。相比其他的室外火堆，它能更好地为潜嫂挡风，因为它被城墙和自然地形包围。年轻的潜嫂，包括“金”，不得不使用另一个火堆，而这一个已经不再存在了。如果一个年轻的潜嫂试图进入“祖母火堆”去问问题，年长的潜嫂就会大喊：“安静！走开！”
我关于潜水都市主义的第三个提议是重新激活“祖母火堆”作为潜嫂和外人的会面空间。经过一系列的努力，三阳潜嫂同意我去建造一个公共区域，让年轻一代人甚至男人都能进入，与潜嫂共享时光，共用空间。这个会面场地可以让潜嫂与外人建立起初步的联结。我重新建造了被毁坏的墙，并加上了屋顶，让人们可以在那避雨和遮阳，以及在中心区域围着火休息。
屋顶的设计思路基于bonjogang-i——一种鲍鱼壳。潜嫂发现物件且呼吸快用完，必须马上返回水面时，将它放置在水下作为标记物。在她们离开前，她们将鲍鱼壳置于物件的边上。这些鲍鱼壳会在黑暗的玄武岩景观中闪闪发光，使潜嫂能够返回去采集她们先前发现的物件。和bonjogang-i相似，新屋顶上的角蝾螺和鲍鱼壳将在景观中标志着祖母火堆。这个屋顶设计协调和融合了传统茅草屋顶和现代平屋顶这2种类型。传统的济州岛茅草屋顶被设计成缓坡和柔和的弧度。在大麦收割后，干草被堆放得很厚，并绑在屋顶上，以防止在岛上多风的天气下飞走。石板屋顶在20世纪末被引入时，重量太轻，人们通常用汽车轮胎和石头来稳固住它。在这个提议中，为了抵抗岛上的强风，角蝾螺的壳会被放置在平坦的屋顶上。它们在阳光下晒干，被打成粉末，作为天然肥料使用。
建造这个项目的过程成了另一种与人和场地接触的方式。尽管有许多人支持我的工作，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欢迎我的介入，特别是那间储藏室的屋主，似乎对我为潜嫂做事感到不舒服。自从储藏室屋主在20世纪90年代破坏了这个火堆并堵住了通道后，屋主和三阳潜嫂之间的关系就变得不再友好。与潜嫂的更衣屋不同，室外火堆在法律上不属于潜嫂社区。在我与储藏室的屋主遇见的几天后，当地政府官员到场地上进行了检查。他们说，有人就我在现场的“可疑”活动向他们提出了投诉。从我开始建造，这些当地的关系——无论是有利的还是不利的，都变得愈发切实明显了。
建造的行为也改变了我与三阳潜嫂的关系。她们常常会驻足在这个火堆，就屋顶的设计以及堆砌石墙的技艺给我建议。施工，因为是一种体力劳作，被潜嫂视为一种真诚的努力。她们一开始对我和项目的用途表示怀疑。随着项目的进行，她们对我和这个项目的的信任也逐渐增加。特别是，真实可见的建造事实本身让她们可以想象出室外火堆的不同以往的可能性，想象之一是在火堆的新屋顶下烧烤。在2021年7月1日，我们通过在户外火堆生火一起庆祝了项目的完工（图8）。
4尾声：献上一船的供品
“一个潜嫂要想做好摩集，必须要贪心。”[1]
济州岛的潜嫂和渔民相信，风神迎灯奶奶（Yeongdeunghalmang）从农历二月初一到十五来到济州岛。潜嫂在这期间不去摩集，而会准备用一系列的仪式来欢迎迎灯奶奶，这被称为迎灯祭祀（Yeongdeong-gut）。她们相信迎灯奶奶会播撒鲍鱼、角蝾螺和大麦的“种子”，给岛屿带来繁荣。2021年3月29日，我在吾照村参加了迎灯祭祀的活动。潜嫂和当地渔民建造了一艘用橡胶篮子做的小船。他们把各种祭品，如大米、水果和一只活鸡，放在船内。他们把船送出大海，祈求他们的安全和一年的好收成。
迎灯祭祀不仅显示了他们将收获归还给自然的一种方式，而且还显示了一种精神信仰。这是一种表达人类是更大的宇宙及其层级中的一部分的信念。潜嫂依然坚守着这种信仰，也许是因为她们有被淹没在浩瀚的水体中的经历。与在静态的陆地上不同，人体在水中是不稳定的，呼吸受限，会感到死亡在即。这样的经历使人在自然的力量面前变得谦卑。
就像所有的人一样，潜嫂是复杂而矛盾的。她们经常说：“潜嫂需要贪婪才能做好摩集。”[1]她们把海洋中的生物称为物件，纯粹是基于其经济价值。同时，她们向海洋中的神明和女神祈祷，祈求她们的安全和繁荣。她们不贪婪，不去尽可能多地捕捞，而是自主地制定规范，以保持她们的巴达巴特的可持续性，为下一个季节传播“种子”。她们为自己是潜嫂而自豪，但同时也会看不起自己。她们一天欢迎我，一天又赶我走。
设计，包括景观和建筑学，汲取了在空间中生活的物质和非物质方面的经验。然而，
作为一个设计师，仅仅根据简短的谈话或书本，要了解我为之设计的人的思想是不容易的。景观实地调查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通过观察和参与她们在景观和空间中的生活模式来达到更深层次的复杂性。巴达巴特、五阳派、室外火堆、潜嫂的更衣屋……这些空间反映了她们的生活、愿望和需要。所有这些空间都是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始终表明我们是宇宙的一部分。
在气候变化、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的时代，这3个关于潜水都市主义的设计主张展现了在土地和海洋间的一种生活方式。不去撤退或加固海岸，潜水都市主义提议了一个有节律的、相互的、区域性的系统，其中的角色积极地在可耕种的陆地/海洋和建筑环境之间，交换各自的产品和副产物。当这样的公共资源原则和与环境的循环关系在城市中得到扩展时，城市可以成为应对气候变化的经济联盟，替代新自由主义的陆地和海洋私有化，以及最重要的是逐渐恢复人们对自然的归属感的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