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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相祖述”和“转益多师”
少时读唐诗，杜甫《戏为六绝句》留下印象很深，尤其是“未及前贤更勿疑，递相祖述复先谁？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四句，以为是习艺者不可一日能忘。“递相祖述”（即因袭成风）必须坚决反对，还要“别裁伪体“，也就是区分真伪，走创造发展之路。当然，创造发展是基于“有本、有源”之上，师不可忘。“转益多师”就是提倡兼取众长，不为门户所囚，只有这样才可能成就一番事业。
盆景诚属雕虫小技，但一样有需要学习和如何学习的问题，要懂得“别裁伪体”和“转益多师”的重要性。
这几年，盆景界引进外面的东西日渐多了起来，“舍利型”大行其道，被奉为圭臬，“文人树”也不甘寂寞，赶上来热闹了一阵，相关文章还写了不少。这样的学习并非不重要，就象物种进化中的杂交一样，产生的后代有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优势。但在学习过程中，对学习对象要有深入的比较研究，形式引入来，但对它们的深层意蕴全无了解，甚至一廂情愿用自己的文化心理来理解，就会产生后遗症。对别人的东西我们可以欣赏，拿来使用也无不可，但绝不能替代我们自己的思考和创造。
宋代，中国盆景艺术飘洋过海传入扶桑之国，一直被他们用心照料，并且改造得非常有大和民族的精神气质。在日本，盆栽常见样式有矮壮型、舍利型、文人树、自然型。笔者在几年前的文章中说过：“日本盆栽如汉隶碑刻，茂密雄强，深穆厚重，气势逼人”，这点很突出。但在整体中差异又很大，比如“舍利型”。 “舍利型”在日本盆栽里位阶似在高处，它的“凄美残暴”风格很传神，可以说是大和民族典型的文化心理写照。正如有学者指出：“日本独特的多山岛国地理在整个民族文化心理的形成中至关重要”，这种“多山岛国异常艰苦的生活环境，死亡的降临常有突发性、袭击性和不可预计、不可理解、不可抗拒性（如多地震、台风）的特点，这使人生无常的观念比中国似乎带更为沉重的悲凄感伤而无可如何。”所以，大和民族“一方面视生命如虚幻，一切皆空无，轻视死亡的来临，同时也因为如此，便竭力把握和十分珍惜生存的时刻，惜生崇死，成了极为凸出和强烈的特色音调。（李泽厚《世纪新梦》）”这个民族的文化心理对死没有我们所有的 “重如泰山或轻如鸿毛”观念，死是一种全方位的肯定，它赋予死者完全肯定的尊严。在这样的文化心理环境中，“舍利型”被放大突出，再自然不过了。没有相同的文化心理基础的人眼里面的“舍利型”是什么？或者说，从中我们能学到些什么？我们真的已经读懂“舍利型”了吗？如果只是画葫芦学样，是否太肤浅了？这些真的需要好好想想，否则人家会笑话咱们。
“文人树”也是从日本传过来的叫法。
会不会存在把“文人树”与“文人画”等同视之的误解？其实，“文人树”与“文人画”并不是一回事。在提倡“文人树”创作的活动中有必要检讨，“文人画”有没有在心理暗示方面被利用？
专家指出：“文人画”主要是宋人苏轼总结了可以说开始于唐代诗人画家王维的创作实践，并结合自己的经验（当然还有很多同志），终于完成了的中国绘画史上意义深远的一种创制。当文人不再甘于做绘画艺术的欣赏者，他们拿起画笔直接从事绘画活动，作者的主体意识自然而然影响到绘画艺术内容的变化。正是由于文人的加入，中国画的文学色彩多了，内在意蕴也多了。“文人画”追求“聊发胸中之逸气耳”，抒发性灵更是当仁不让，尽管它强调到有点过分了，但却为蔚为壮观，后来几乎占据中国画半壁江山，人称三位一体诗书画── 一种更深意味的艺术形式奠定了坚实基础。绘画史上它被认为有革故鼎新的功绩，对于引发人们对艺术本质的思考有不可磨灭的作用。（参阅竹西陆《中国文房书画集锦》代序）
日本“文人树”这种称谓是否受“文人画”启发，没经过调查研究当然就无从指辩，但可以肯定的是，二者之间不存在相提并论的可能。对日本“文人树”的学习有必要，但宜顺其自然，由着人们自行选择。其实，中国也有“文人树”，岭南的素仁风格就是，而且也未必就比日本“文人树”差，比较下来还多了一份民族的韵味──在轻描淡写之中对禪作出很好的诠释。
举以上二个例子，只是想说明，学习是好的，但要有批判意识，不能捡到嘴里就往肚子呑，唯“洋”不可取，对“文人”也要有区分。拿来的东西吃下去要消化得掉，别被胀着。当然，如果有很用心的人从老祖宗的“文人画”获得妙悟，拿来创制出“革故鼎新”的盆景艺术品，功莫大焉，岂有不举双手欢迎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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